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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8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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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8章

在韓奕的引導下,溫皓白與莊青裁很快來到溫老太太所在的病房。

溫書黎剛從重癥監護室轉至這裏不久,眼下,除了溫宅的管家和阿姨,只有四名護工輪流照顧著。

知道老太太急著“召見”孫媳婦,韓奕特意將她病情好轉的消息壓了下來,否則,這個時間點,只怕偌大的VIP病房都容不下著急來探望的溫家人。

莊青裁先前委婉打聽過溫老太太的病情,答案卻令人唏噓:醫生們倒也沒有給出明確的病因,只說她是因為年紀大了,操心的事又太多,身體各項指標都不太正常……

再加上前一段時間受了風寒高熱不退,燒的人迷迷糊糊,精明了大半輩子的溫家老家主、閱川集團幕後掌權人,突然就這麽倒下了。

見她躊躇,韓奕又補充說明:“總之,就是個獨斷專行、手段狠厲的老太太,整個溫家上下都忌她三分,要不是因為身體實在撐不住了,她才不會把閱川集團讓給皓白……”

新任家主剜他一眼:“閉嘴。”

看樣子,豪門不僅有狗血虐戀,還有竊弄威權,自己這一嫁,可以說是沖到了吃瓜第一線。

不過,聽完韓奕的描述,直到推開病房大門前,莊青裁都惴惴不安,生怕自己應付不來溫老太太,給溫皓白徒添麻煩。

直到見了真人,心中高懸的大石頭才落地:溫老太太氣色並不好,整個人瑟縮在病床上,蓋著一條厚厚的咖色提花羊絨毯,無心關註身邊忙碌的護工,她只是用渾濁的雙眸緊盯著病床對面的掛壁電視機,與尋常人家生病的老人並無兩樣,看起來既無助,又落寞。

她在看楠豐電視臺生活資訊頻道。

天氣預報剛剛結束,正在播放公益廣告,即便是VIP病房裏的電視機,也沒有顯得很高級,至少,比玲瓏華府那臺差遠了。

但溫書黎盯著稱不上清晰的電視機屏幕看的很認真,像是在用身體裏最後一點氣力,努力在與這個世界溝通。

莊青裁莫名就有些心疼,隨即,本能地綻開笑容。

溫老太太的目光從電視機屏幕上慢慢移動到來客的臉上,人都沒認清楚,卻因為莫名的感染力,跟著她笑了起來。

兩人對視著笑了一會兒,半晌,溫書黎清醒過來:“這不是,這不是……唉,這姑娘,真的是我孫媳婦啊……”

她指著莊青裁,昂起臉,與身邊的管家胡旭絮絮叨叨。

翻來覆去說了好幾遍,才去看溫皓白和韓奕。

說來奇怪,溫皓白見到溫書黎,似乎比平時更加沈默寡言了,他走到床邊,輕輕喚了聲“奶奶”,便沒了下文。

莊青裁也跟著叫了人。

倒是韓奕眸光一動,適時接話,添了把火:“整個楠豐城誰不知道,皓白哥最聽老夫人的話了,您說要他娶哪家的姑娘,他立刻就去娶回來了!還是老夫人眼光好,他們兩個站在一塊兒,多登對呀!是吧?是吧?”

胡旭和護工們也連連應和。

溫老太太噙著笑,靜靜打量著面前頗為養眼的兩個孫輩:“……真結婚了啊?早點結婚也好,也好。”

莊青裁有些別扭,總覺得韓奕那番話,糊弄老人家的意味太過明顯。

得了溫皓白的準許,她在病床邊坐下,將事先編排好的一番話術說給溫書黎聽,告訴她自己和溫皓白是如何認識、又是如何決定在一起的。

聲情並茂,娓娓道來。

可說了半天,老太太根本沒聽進去,她摸摸莊青裁的臉,又碰碰她的手,笑呵呵地說:“比電視機裏的還好看。”

接著,又沒頭沒腦擠出一句:“你今天怎麽沒在電視機裏呀?”

確實是糊塗了。

說的也是糊塗話。

莊青裁琢磨了幾秒鐘才反應過來,老人家大概是想問她今晚為什麽沒有錄制《城市晚六點》。

不等溫皓白上前解圍,她便笑著解釋:“我這不是過來見您了嗎?等到下周一的晚上,您就又能在電視機裏看見我啦。”

溫老太太這回聽明白了,連聲說“好”,將孫媳婦的手握得更緊。

興許是太想抓住什麽,她手上的力道沒輕沒重,捏得莊青裁吃痛,不得不向溫皓白丟去求助的訊號:“你……你也過來陪奶奶聊聊天呢。”

溫皓白看了她一眼。

那個眼神,似乎是在表達不滿:不該叫老公的時候,叫的親昵無比;該叫老公的時候,卻怯了場。

準確讀解出甲方需求,莊青裁迅速琢磨著要為自己的失誤找補。

她張了張唇:“老公,過來呀。”

輕柔的聲線中帶著幾分酥軟,像是在招呼一只流離失所的小動物。

這聲喚不僅令溫皓白楞怔,就連韓奕的目光都帶上了幾分玩味,直往兩位當事人身上飄。

冷靜片刻過後,溫皓白才走到床邊坐下,字斟句酌地詢問起溫書黎的身體狀況,繼而又說起公司裏的事。

男人腰桿筆挺,神情嚴肅,雙手繃直撐在腿上,儼然是一副受訓姿態,即便是在彌漫著消毒水氣味的病房裏、即便是面對著重病難愈的至親之人,他也沒有展露出半點松弛感。

莊青裁很疑惑。

自從業以來,她揣摩過那麽多采訪對象的心思,一時間,卻看不明白這對祖孫的微妙關系。

但能夠肯定的是,溫皓白找自己假結婚,並非全然出於孝順。



時間如留不住的指間沙。

直到溫老太太睡下,前來探望的三個小輩才前後腳離開病房。

臨走前,溫皓白特意囑咐胡旭,說老太太病情還沒穩定,暫時不要讓其他人過來探望,如果有親朋打電話來問起他的婚事,什麽都別往外說。

胡旭為溫家做了這麽多年事,多少也能瞧看出小家主這門婚事有蹊蹺,本著明哲保身的原則,他連連允諾絕不外傳。

還沒到走廊盡頭,莊青裁便將那枚不合適的鉆戒摘了下來,小心翼翼重新放進那只黑色的絲絨盒子裏,遞還給溫皓白。

溫皓白沒有接:“你留著吧。”

莊青裁眨了眨眼:“不合適。”

想著心事,溫皓白答得敷衍:“不合適就去換個戒圈。”

她搖搖頭,仍執意要還:“我不是這個意思,我是想說,你把這麽貴重的鉆戒白送給我……不合適吧。”

刻意加重了“白送”兩個字的讀音。

溫皓白輕嗤:“你若覺得‘白送’鉆戒不合適,那就轉錢給我。”

莊青裁瞬間原形畢露,改口道:“仔細想想,也沒有什麽不合適的——對了,溫先生,回頭方便寫張鉆戒是‘自願贈與’的證明給我嗎?”

溫皓白:“……”

不知是不是錯覺。

她總覺得來醫院探望溫老太太這一遭,溫皓白的心情並不是很好,說話也帶了刺。

旁邊看戲許久的韓奕吹了個口哨,稍稍驅散了彌漫再空氣中的尷尬:“話說,二位以後到底打算住在哪邊?我好安排。”

溫老太太方才也有問起過小夫妻如今住在哪裏,為了避免從未去過溫宅的莊青裁說錯話、露馬腳,溫皓白撒謊說兩人住在廣電中心附近的玲瓏華府,方便莊青裁上班通勤,但自己這段時間工作很忙,其實也沒過去住幾天,私人物品都還留著繡園。

本以為隨便應付兩句就過去了,沒想到,老人家對孫子和孫媳婦的生活起居卻不糊塗,她責備溫皓白對新婚妻子不上心,非要讓胡旭安排信得過的阿姨每周去玲瓏華府做清潔……若不是溫皓白婉拒,她甚至還想給他們安排廚師和司機。

事情變得被動起來。

按照婚前協議,莊青裁有義務配合溫皓白的表演。

雖然做好了心理建設,但聽見對方正式提出“同居”的要求時,她多少還是有些抵觸。

還沒還回去的“一百五”也像個燙手的山芋,不知要如何處理。

倒是溫皓白聽罷韓奕的話,停下腳步,征求她的意見:“現在有兩個選項:你跟我回繡園住,或者,我跟你回玲瓏華府住。”

他說的平靜,像是早已打好腹稿。

莊青裁知道繡園,聽說是某富商斥巨資建在城南半山腰上的宅邸,打算住裏面頤養天年。

記得財經欄目組有個同事,打算借著采訪的由頭前往依山傍水的豪宅見見世面,磨了好多次,結果富商那邊根本不答應,一來二去,連原定的采訪都黃了。

原來那是溫老太太的宅子。

騎虎難下,她只能硬著頭皮往下問:“有什麽區別嗎?”

見溫皓白遲遲不開口,韓奕憋不住了,點了莊青裁一句:“住在玲瓏華府,你們還可以分房睡,要是去了繡園、住在老太太眼皮子底下,恐怕你們就得睡在一張床上了……”

他的語氣輕佻又戲謔,本意卻是為溫皓白著想,斷了莊青裁的後路--就算她出於私欲、有心套牢溫皓白,聽到這麽個說法,也一定會出於矜持而選擇住在玲瓏華府。

接下來的劇情發展如他所料。

莊青裁思忖再三,松口說,還是住在她那裏比較好。

溫皓白對此並無異議,轉而提起另一件事:“我之前給你的資料袋裏除了有一份婚前協議書,還有一份簽了字的離婚協議書,隨時奏效,你不必有顧慮。”

莊青裁自然是有顧慮的:孤男寡女共處一室,每天擡頭不見低頭見,難免擔心那家夥有越界或者違反協議的行為,有這樣一份書面文件,也是為自己的安全加一份保障。

她點點頭,表示明白他的意思。

離婚協議書一式兩份,溫皓白那裏也有一份雙方簽過字的。

對此,莊青裁亦有自己的理解:並非是溫家小家主為人體面,遵從互惠互利的合作原則,而是那些自以為高人一等的名流新貴們,其實也害怕被她這樣的“普通女人”纏上。

既然話都說開了,索性把思想包袱也丟掉。

攥緊手中的絲絨盒子,她轉而去問韓奕:“韓先生,戒指的購物小票還在嗎?”

韓奕聳聳肩:“放心,鉆石絕對是真貨……”

話沒說完,就被莊青裁打斷:“七天之內可以無理由退貨的吧?”

韓奕這才意識到對方索要小票的目的:“怎麽,你是想把它退了?”

“賣了也成,就是會有折舊費。”

聽聞這話,溫皓白瞇起眼睛,上上下下打量起莊青裁。

似是要透過那副皮囊,看她究竟在玩什麽小把戲。

韓奕的表情則介於“難以置信”和“不可救藥”之間,決定替好友發出一句來自靈魂的質問:“莊小姐這麽缺錢?我記得,你跟皓白領結婚證之前不是拿過一筆‘誠意金’嗎?”

這事兒當初還是溫皓白指派他去辦的。

一百萬。

說多不多,說少也不少。

被人點穿自己的窘迫,莊青裁沒有接話,用沈默表明自己有苦衷。

見莊青裁難得露出這副為難模樣,溫皓白善心大發表了個態,間接制止了韓奕繼續追問:“送給你就是你的東西了,想怎麽處理,隨你高興。”

說這話時,他整個人都沒什麽情緒起伏,淡漠得成了一團影子,仿佛錢是身外之物,人也不可深交。

醫院走廊裏有風。

風能穿過他的身體,風能把他吹散。

莊青裁正愕然於自己怪異的念頭,忽又聽韓奕順著溫皓白的態度,再次改口稱呼她為“嫂子”。

順勢揚了揚手機:“萬一以後老太太這邊臨時有變故,我又找不到皓白,就跟你說……皓白,你給嫂子推一下我的微信唄?”

他話多,人也閑不住。

見溫皓白低頭開始擺弄手機,便湊到莊青裁身邊,探著身子絮絮叨叨:“電視主持人的工作很忙嗎,你怎麽有這麽多工作群的未讀消息啊?以後都要住一起了,幹脆弄個置頂唄?嗯,再往下翻,名字就是皓白,頭像是那個屎殼郎推糞球的剪影……”

溫皓白本就心情不佳,此時更嫌他聒噪。

想刀一個人的眼神根本藏不住。

如同覺醒了未蔔先知的能力一般,他暗自猜測,那個女人下一秒就會因韓奕的惡俗比喻露出會心微笑,然後兩人齊齊揶揄那張被自己用作微信頭像的圖片……

沆瀣一氣。

他薄唇緊抿,正欲發作,卻意外聽見莊青裁淡淡道了一句:“……那是推巨石的西西弗斯。”

她的聲音一如既往。

那一瞬間,卻如同空靈的山谷回應。

周身所有空氣、灰塵、光線,有形的,無形的東西,都安靜下來。

溫皓白怔怔註視著她,淺色的眼眸中揉入不可思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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